001

1948年的大阪，一个正在煮味噌汤的妇人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手里这口正在咕嘟冒泡的铁锅，三年前还是帝国海军里那个杀气腾腾的钢铁怪物。

这就是战争最黑色幽默的地方，曾经为了能多跑几节航速不惜在条约上撒谎、作弊、透支国力造出来的榛名号战列舰，最后真正派上用场的归宿，竟然是变成了一堆毫无杀伤力的民用厨具。

这种转折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任何壮烈可言。

比起那些在深海里抱着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喂鱼的同僚，这艘船死得简直太世俗、太不像个军人了。

很多人都盯着大和号那种毁灭式的美学看，觉得那才叫悲剧，其实那不叫悲剧，那叫演出。

真正的悲剧是像榛名号这样，活得太长，看得太多，最后连死的尊严都被生活给剥了个干干净净。

002

把时间倒回1945年7月的吴港，空气里应该全是死鱼和重油混合的腥臭味。

那时候的榛名号早就不是什么战舰了，它更像是一具被强行插着管子的植物人。

没人愿意承认，但这艘排水量三万多吨的巨兽实际上已经在浅滩上趴窝了，哪怕它还能浮着。

联合舰队的司令官们当然不想它动弹，也没法让它动弹，因为那该死的燃油早就见底了。

太平洋战争打到最后，所谓的本土决战竟然窘迫到连一支舰队出海的油都凑不齐。

这船上当时那一两千号水兵每天在干什么，大概也就是看着满是绿藻的船底发呆，或者是为了这顿没那顿的饭团发愁。

更荒唐的是为了怕美军那满天飞的侦察机发现，他们还得往高耸的塔式舰桥上插树枝，好好的一艘战列舰，愣是给伪装成了一座海上孤岛。

你能想象那种绝望吗，手里握着当年号称远东最快的30节航速利器，结果只能当个大号盆景养着。

003

就在这种等死的焦躁里，美军的第38特混舰队来了。

哈尔西那个人从来不讲究什么骑士风度，他要的是报复，是把珍珠港那笔烂账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1945年7月24日那天还是小试牛刀，到了28日简直就是处刑现场。

两百多架飞机像苍蝇一样围着不会动的榛名号转。

那时候要是你在船上，听到的除了高射炮那种绝望的咆哮，估计就是炸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声。

那不是在打仗，是在打固定靶。

根据后来那些从废墟里爬出来的美国数据统计，榛名号最后挨了得有二十多发炸弹。

注意是命中弹，不是那些只是把水柱激起几十米高的近失弹。

这些炸弹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是两千磅的重家伙，一下就能把甲板掀开个底朝天。

最后这船是被生生打残在烂泥里的，舰桥削了一半，船体歪斜七度，就像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老狗，趴在那儿喘着粗气却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004

这种窝囊气它也不是头一回受了。

别看它早年风光得很，1915年从神户川崎造船厂刚下水的时候，那可是说是带点那个时代少有的叛逆。

它是金刚级老四，但它是国产的，不像大姐金刚号是英国进口货。

日本人那会儿那种小家子气的聪明全用在这船上了。

本来设计的时候就是个为了钻空子的产物，想着怎么把巡洋舰的发动机硬塞进战列舰的肚子里。

英国人造女王级才跑24节，美国人内华达级更慢，日本人心想我跑个30节，我不就能想打就打，想跑就跑了吗。

这在当时叫不对称优势，放到后来这就叫投机取巧。

为了在这场豪赌里赢面大点，中间为了躲那个《华盛顿海军条约》，它还居然搞过假退役，把主炮都拆了装训练舰，背地里那些关键零件藏得严严实实，一旦风头过去立马装回去，摇身一变又是主力舰。

这种偷鸡摸狗的性格好像刻在骨子里了，一开始就注定了它成不了真正的大器，只能当个投机分子。

005

它最疯狂的那一次其实也挺讽刺的。

1942年10月那会儿在瓜达尔卡纳尔岛，那天晚上可以说是它这辈子最露脸的一回。

当时跟在金刚号后面，两个人像是发了疯的醉汉，冲着亨德森机场一阵乱轰。

半个多小时砸了九百多发356毫米的穿甲弹和高爆弹下去。

那时候甲板上的炮手肯定觉得自己特别牛，看着美军机场在那儿像烟花一样炸开，这心里能不爽吗。

可稍微动点脑子就会发现这事儿不对劲。

你说你一战列舰，本来应该在海上跟对面主力舰对轰的，怎么沦落到半夜偷偷摸摸跑去当岸防炮兵用了，去炸飞机场，这说明什么，说明制空权早就丢干净了啊。

如果不是自家飞机搞不定对面的飞机，犯得着冒着把自己搞沉的风险把这老棺材瓤子拖出来拼刺刀吗。

这场所谓的战术胜利，其实就是战略溃败的前奏。

那个时候打得越欢，越是证明这日子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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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那是真叫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到了1944年莱特湾那一仗，它这身板儿早就扛不住了。

虽然经过两次大规模整容式改装，但这船体那是1915年的底子，三十年的金属疲劳那不是换几门炮就能解决的。

在萨马岛海面上，它这30节的高速名号也就是个摆设，实际上因为船尾那要命的震动，根本跑不快。

那会儿对面可是武装到牙齿的现代美军，虽然对面塔菲3号是群护航航母加驱逐舰的小杂鱼，但人家那雷达火控玩得溜啊。

榛名号呢，眼瞎耳聋，全靠光学测距，炮弹打出去全是水花。

还眼睁睁看着那艘武藏号那种大家伙被炸得跟筛子一样沉了。

这种时候它肯定怀念1942年的风光，可惜时光一去不回头，它现在就是一只只能在狼群里夹着尾巴逃命的瘸狼。

从那次撤退回来，基本上就判定了死缓。

007

你得理解这种长时间的折磨对一艘船或者一群人意味着什么。

它要是像大和那样，轰轰烈烈来个自杀冲锋，多少能在历史上留个壮烈的注脚，后人提起来还得竖个大拇指说声虽然蠢但是勇。

榛名号没有这种运气。

它一直活着，活过了整个太平洋战争的全程。

从开战那会儿帮着珍珠港的一波流，到最后底裤都输光了的凄凉。

它是眼睁睁看着这个所谓的帝国，怎么从牛皮吹上天，变成最后的一地鸡毛。

1945年当它在吴港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时候，我相信那时候的日本海军，心里那点虚荣心已经被敲得粉碎了。

战后的处理更是把这种羞辱感拉到了极致。

盟军来看了一圈，发现这玩意儿太破了，没有任何研究价值，甚至都没有作为战利品拖回国展览的必要。

甚至打捞都懒得动用军队，直接外包给了民间打捞公司。

008

1946年开始的解体工作，比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漫长。

没有什么肃穆的仪式，只有氧乙炔切割枪发出的刺耳滋滋声和钢板落地的轰鸣声。

那些曾经被视作神圣不可侵犯的装甲板，每一块都被称斤论两地卖掉了。

这也算是一种终极的回归吧。

一个国家把所有的钢铁资源都拿去造了杀人机器，导致老百姓家里连个像样的农具都没有，现在好了，杀人机器没了，这钢材正好回炉重造，给老百姓做洗脸盆，做自行车大梁，做建房子的螺纹钢。

那段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日本人骑着这辆由战列舰残骸变成的自行车穿梭在重建的街道上，又有多少家庭主妇用着那战舰钢板做的锅铲在炒菜。

这种物理形态的转换，才是对那场荒唐战争最无情也是最真实的嘲讽。

这艘本来想去征服世界的战舰，最后最大的贡献竟然是建设了它发誓要保卫的这个国家的民生工程，你说这事儿哪儿说理去。

009

其实仔细想想，这种结局未尝不是一种必然。

它这一生就没正经过，一直在赶时髦、在改装、在凑合。

356毫米的主炮听着吓人，放到二战后期连给人家依阿华级挠痒痒都费劲。

所谓的高速在航空母舰的舰载机面前就是个笑话。

它拼了老命想要证明自己还是那个大正时代的荣耀，结果却被昭和时代的疯狂一步步拖进深渊。

从那个充满野心的起点，走到最后那个烂泥里的终点，中间隔着的是几十万条人命和整个国家的疯狂透支。

大和号沉了那是断送了未来的幻想，榛名号的遭遇则是把过去的老底都给扒光了给你看。

它甚至都没有等到一个像样的掘墓人，而是被这一场漫长的消耗战给活活拖垮的。

信息来源：

美国海军历史遗产司令部（NHHC）关于榛名号的轰炸损坏报告（Reports of Damage to Japanese Warships）。

《战舰榛名》 - Janusz Skulski，Anatomy of the Ship系列详细解构。

关于吴港大空袭（1945年7月24日/28日）的美军任务总结报告（Task Force 38 Action Report）。

《联合舰队的黄昏》 - 探讨IJN燃料短缺与战略决策的各类战史文献。